愿你心中自有星辰大海,懂得回去是为了更好的离开
年年有余悸。
一
小时候,男孩子喜欢电动玩具,女孩子喜欢真人娃娃。
你猜长大后怎么样?
长大后,哈哈,就反过来了!
嚯哈哈哈,嚯哈哈哈!
在我一阵放浪形骸的狂笑声中,我的小老乡章宇坐在对面,还像当初那个羞涩的小镇男孩,露出一点会意和客气的微笑。
但我不是没有看出来。
他文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哀愁,像冬日的柔风把观澜湖水吹皱,又像是中心书城的艺人那夜夜不绝的弹唱,只有走近,才能轻轻抚平他无尽的烦忧。
(作者先生,你这样文艺到血液到骨髓到白血病,我们都好想问候你呀,还有你全家。)
我:过两天就回家了,又在愁这事儿了?
章宇点点头:出来这么久了,还是一无所有,年关难过啊。
我:也不能这么说,你还有脸回家嘛。
他的烦心,我是懂的。
我们老家,像无数个其他的“小地方”一样,生存着一种叫张三孃李六婆的生物。
这些从小摸着你头看你长大的人物,在你童年时给予你许多的温暖,然后又会在你长大后逐年收回。
一帮爱提问题的资深问题妇女,还有个统一的名字,叫熟人。
她们提三类问题:
第一类问题:
工作好不好嘛,挣钱多哇?买房子没有啊,有好大呀?哎呀听说隔壁王三哥的那个儿,出去混了几年啥名堂没有,回来天天耍起,娃儿你回老家来算咯,离你爸妈还近些……
第二类问题:
娃儿你耍朋友没得?姑娘咋没带回来哇?哎呀都结婚啦也不跟家头说一声?生了个女啊,哎呀,再生一个嘛……
第三类问题:
第一类+第二类。
这些问题,都是像我和章宇这样,无数过年回老家的人需要面对的。
(别往一边看了,说的就是你。)
问题多就不说了,要命的是每年都一样的问。
黄冈题库也是每年都要刷新的啊,给点专业精神好不好?
尤其还有给小孩子的压岁钱,数额之大,分明就是催人赶紧生娃、资金回笼的节奏。
如果你在外面混得还不错,年轻又多金,妻美房成群,你会喜欢上这种被包围、被采访的感觉。
就像我以后那样。
但是如果你还处于社会主义分母阶段,苦逼如章宇,你会称之为年关,夙夜忧叹。
人生苦短,谁比谁惨。
人情世故,英才天妒。
但我不怪她们,毕竟自打我们背井离乡以后,她们连喝水都成了问题。
记得我那时刚上班,第一年没钱回家,第二年兴冲冲回去,就被问出了一脑袋的坟包。
第三年又没回。
第四年,坟包上的草都长了一米多高了,才终于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。
二
那天,我妈带我去农贸市场买年货,结果碰到几个在街边聊天的熟女(熟人+问题妇女)。
她们逐渐围拢,缩小包围。
我精眸一闪:敌人逼上来了,我也出击吧。
你们一定想知道,我是怎么回答的。
我不会说太多,毕竟我平时话就很少。
但是得够屌。
我只回答了五个字:哎呀一般般!
回答了许多遍。
并且,问了许多个问题。
我笑容可掬,目光如炬,盯住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和蔼可欺的熟女,发出一连串关心:
……听说你家二娃又结婚啦?姑娘漂不漂亮啊我们都没看过哒?
……听说你家三娃又换工作啦?年轻人还是少跳槽,安安分分的多好啊是不?
……听说你大媳妇脾气不好哇?哎呀我跟你说人长得漂亮就是气性大,你习惯就好了对不对?
……
熟女们个个匆匆告辞,落荒而去。
我妈脸都白了。
(皮肤白,妈妈更好看了。)
回到家里,我妈自然是好一顿数落,我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,阴阴地笑着。
没两天,我妈回家后苦笑,已有我回来后未曾谋面的熟女问起她:听说你娃儿脾气变怪啦?
变怪了?怪我咯。
兵谚有云:打人不打脸,要打就往死里打。
数落一顿不要紧,哥我已一战成名。
三
但是,如今,当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兄弟这一脸的人尽可欺,我还是默默叹了口气。
我只好先给他讲了一个鸡汤故事。
故事的主角叫刘浪。
你们都很熟悉了,就是那个数学系学霸,现在的帝都金融圈高富帅,曾经的十八线城镇二混子。
嗯,还有剪刀腿刘德华。
刘浪不是毕业后就回了老家吗,回去没多久,就有人上门来说媒了。
是的你们没看错,说媒。
刚毕业,哪里见过这等阵仗,刘浪当时一万个懵逼。
但姑娘和他其实认识,原来的小学同学、中学校友。
姑娘颇有姿色,“有点像那个滨野裕子(岛国女优)”。
这是刘浪原话,跟我没关系。
(看了照片后,我觉得姑娘更像苍老师,如果不看脸的话。)
高中一毕业,姑娘家里找关系去了当地的电力系统,平时生活惬意,就是各种空虚寂寞冷。
作为滨野裕子曾经的迷弟,刘浪抱着向自己的青春致敬的想法,和姑娘约会了两次。
刘浪说:
我跟她聊东野圭吾,她只知道还珠格格,还是看的电视。
我跟她聊火人节,她说外国的节日她只知道圣诞节,在我的再三提示下,又说了一个七夕。
我跟她说以后一定要去现场看一回皇马的比赛,她说只想做贤妻良母,旅游跟团就好。
如果说第一次我还有点新鲜感,那第二次我感觉痔疮都要犯了。
刘浪叹了口气。
我:《致青春》整成了《痔青春》,很刘浪。
就在刘浪跟姑娘婉言说拜拜的两天后,以媒人为首的熟女天团登门了。
四
章宇露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,让我不太开心。
感觉他是在装外宾。
然后呢?章宇问。
我:然后就是美军飞机连续两周没日没夜的轰炸,但是志愿军战士匍匐在雪地里,一动不动,他们坚信胜利终将到来。
章宇默不作声。
我:直到志愿军战士胜利回到了北京。
刘浪说,当熟女们苦口婆心地劝他继续跟那姑娘好的时候,他想起了一个悠久的鸡汤故事。
就是那个三个建筑工人的故事,第一个说自己在砌墙,第二个说盖房,第三个最装逼,说在造一座教堂。
他说,其实在他心里这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:熟女们就是第三个工人,她们终生都在老家造一座教堂。
但对他而言,是一座监狱。
而他自己是第一个工人,想想自己的结局就是砌一辈子的墙,他决定离开那里去往大海,做一个水手。
正是这个想法,让他面对熟女们的狂轰滥炸时,表情无辜苦楚,内心无欲则刚。
五
终于过年了,终于回家了。
我正写下这些文字时,听说章宇回家第二天晚上,就跟他的老板同学皮蛋在路边摊上喝得烂醉。两天没出门。
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
我回来第二天,在路上偶遇了那位和蔼可欺的老阿姨,主动汇报了在外面的境况。
我觉得当初自己太狠了,太狂了。
所以,刘浪的故事不光是说给章宇听的,也是分享给你们的。
更是提醒我自己的。
黄昏时,我走在那条去往我中学母校的街道上,去分辨当初的一个个路标。
这里又老、又土、又粘稠的空气,在过往的岁月里,陪着我的梦想发酵。
看我去远方,升级打怪。
送我去找寻,春暖花开。
我是应该给她们一个交代。
至于她们那亘古不变的题库,我想我心中自有星辰大海,懂得回去是为了更好的离开。
交代之后的第二天,我妈就从街上收获了一堆表扬,说她这个儿子变成熟了,又懂事,又有礼貌。
我爸还是坐在沙发上,一言不发。
他老人家又在阴阴地笑。
越堕落,越快活:
长按关注,同流合污